如今,“地上文物看山西”早已成为社会共识。在这片黄土高原上,2.8万余处古建筑如明珠散落,其中元代及以前的木结构古建筑,存量占全国同期的80%以上。
这份沉甸甸的家底究竟有多清晰?那些深藏于山野乡间的古老殿宇,是否都被准确识别并得到了应有的守护?山西省第四次全国文物普查,正试图系统回答这些问题。
日前,记者采访了“山西省元及元以前木结构古建筑专项调查”项目总负责人、山西省古建筑与彩塑壁画保护研究院院长路易,试图揭开这次系统性“摸家底”行动背后的故事。
寻脉古建
建立长期保护“总账”
上世纪30年代,面对日本学者“中国已无唐代木构”的断言,梁思成、林徽因依据敦煌壁画线索,历尽艰辛在山西五台山发现了佛光寺东大殿,一举打破了这一论断。自此,山西作为中国早期木构建筑宝库的地位逐渐确立。中国现存仅有的3处唐代木构建筑均存于山西,便是最有力的证明。
然而,荣耀背后亦有隐忧。“长期以来,我们对早期建筑的认知多依赖于历次普查和学者的个案研究,数据分散、标准不一,一些具有重要价值的低级别或未定级建筑,可能因断代偏差而面临保护不力甚至消亡的风险。”路易介绍,此次专项调查,正是为了全面对接第四次全国文物普查“应查尽查、应保尽保”的核心要求,旨在彻底厘清山西元代及以前木构建筑的家族,建立一份权威、动态、可支撑未来长期保护与研究的“总账”。
“两查两比一考”
为古建精准断代
与太行古陉道这类线性文化遗产调查不同,早期木构建筑的调查核心在于精准的断代。这是一项极具挑战性的工作,往往需要综合文献、实物与学术判断。
为此,项目团队执行了一套严密的工作流程:首先是对既有公布信息与文献研究数据进行基本信息表梳理,并组建起涵盖古建筑历史、建筑结构、考古等多领域的专家团队。在此基础上,团队凝练并确立了以“两查、两比、一考”为核心的田野断代方法与统一标准。

长治玉皇观献殿。
调查人员分为两组,由资深专家带队,奔赴全省开展系统性的田野调查与现场实地勘测。实地调查是断代的关键,项目专家解释,“两查”,即一查碑刻、题记等文献资料,二查建筑本体的台基、铺作、梁架三大核心部位。“两比”,是运用考古类型学,进行同时期同地域、前后时代相邻地域的对比。“一考”,则是针对学界有分歧的案例,召集专家集体研讨,达成共识。
现场工作完成后,进入内部整理与多轮研判阶段,首先要对获取的一手资料进行成果初步梳理,并召开专家会议进行初步判定;其次,对于存在时代争议的建筑,则组织专家组进行二次田野调查,力求精准。第三,经复核形成阶段性成果后,召开更高规格的国内专家评定会进行权威审议。最后,对个别特殊案例,还需进行补充现场调查,最终形成共识性清单。
“断代时,我们坚持以实物调查为依据。”路易强调,“如果碑刻记载是元代,但建筑本体特征明确显示为明代,我们以实物特征为主,再结合文献和专家意见进行综合判断。”这种环环相扣、层层递进的工作流程,确保了此次普查不是简单的数据汇总,而是一次建立在科学方法论与广泛学术共识之上的系统性重建。
路易透露,整个调查的最终结晶,将编制成《山西元及元以前木结构古建筑调查报告》,为后续科学保护与合理利用奠定坚实基石。
新发现与再认定
增删之间确保精准
山西为何能保存下如此众多的早期木构建筑,并形成体系完整、品类齐全的宝库?
这其实非一时一地的偶然现象,专家介绍,山西得天独厚的资源与气候,是古建筑保存至今的天然基础。古代山西森林茂密,为建造提供了充足的木材;黄土广泛分布,便于“就地取材”。更重要的是,地处内陆高原,气候干燥少雨,极大地延缓了木构件的腐朽和虫蛀,为跨越千年的保存创造了难得的自然条件。兼容并蓄的文化传统与精湛的营造技艺,赋予了古建筑不朽的灵魂,尤其是人们对信仰、祖先与乡土的敬畏,转化为世代修缮、自觉守护的内在动力,使得许多古建在民间力量的维系下得以延续。

晋城冶底岱庙天齐殿。
据了解,本次专项调查中,针对672座初定的早期古建筑开展了外业调查与内业评估工作。其中,外业调查共覆盖208处文物保护单位、310座单体建筑,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取得了阶段性丰硕成果,初步认定属于元及以前的早期木结构建筑共559座。
这张熠熠生辉的名单包括:唐代建筑3座,五代4座,宋代37座,辽代3座,金代129座,元代383座。它们如同一部立体的中国建筑编年史,清晰地展现了从唐至元木构技术的演变脉络。
同时,调查也完成了重要的“减法”:有113座建筑初步被确认为明代以后建造或后期复建的。“这些建筑将从元及元以前木结构建筑名单中剥离出来,这也是一项重要成果,让保护和研究的目标更加精准。”路易表示。
兵分两队
在调查中培养新生力量
此次专项调查,也是一次“大练兵”。
“我们的队伍既有经验丰富的资深专家,也有刚入行的年轻骨干。”路易介绍。调查分为两队,覆盖全省,一队由山西省古建筑与彩塑壁画保护研究院文博馆员叶若琛带队,负责太原、晋中、运城、长治;二队由山西省古建筑与彩塑壁画保护研究院副院长、副研究馆员王小龙带队,负责阳泉、吕梁、临汾、长治等地;忻州则作为试点,由两队共同完成。

忻州忻府区福田院调研现场。山西省古建筑与彩塑壁画保护研究院供图
在酷暑中攀爬脚手架测量梁架,在偏僻乡村寻访碑刻,对海量数据进行比对整理……对白利霞、韩若冰、尹帅这样的青年古建筑保护工作者而言,这是一次绝佳的实践课堂。“通过全程参与,年轻队员不仅深化了对早期建筑形制特征的理解,更系统掌握了从田野调查、资料判读到综合研究的完整工作方法。”路易说。即使是年轻的研究人员,也在实践中迅速成长,成为团队中不可或缺的记录与技术支持力量。
其实,调查的终点,并非只是一份清单,其最终成果将直接对接国家文物局“建立全国文物资源数据库”的目标,形成《山西元及元以前木结构古建筑调查报告》,包含权威名单、断代方法总结以及保护策略建议。“这份报告,将为实施抢救性保护与预防性维护并重的策略,提供最直接的依据。”路易展望,“哪些建筑亟待抢险加固,哪些需要纳入更高等级的保护体系,都将基于此次调查的评估。”
“我们夜宿廊下,仰首静观檐底黑影,看凉月出没云底,星斗时隐时现,人工自然,悠然溶合入梦,滋味深长。”近一个世纪前,梁思成与林徽因在考察山西古建后曾如此写道。今天,这场系统性的调查与守护,正是为了将这份“深长的滋味”永远留驻。
供稿:杨 晶
排版:黄 敏
初审:黄 敏
复审:马 燕
终审:闫俊峰
版权所有©山西文化旅游网 ICP : 晋ICP备2021017959号 员工查询
全部评论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