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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是最难抵挡的本能，味蕾是有记忆的，家乡的味道，妈妈菜的味道，还有街角小吃的味道，不仅是美味，还是乡愁。在越来越规范和现代的当下，曾经的那些粗糙的、原始的、手工的，甚至是不那么卫生的、不那么健康的吃食，正在越来越少见、消亡，我们几乎快要忘记了它们的存在，可是，当我们踟蹰乡村的时候，路过周边的某座城市、某个县城的时候，偶尔吸入口鼻的那一丝丝味道，惊鸿一瞥的熟悉模样，仍旧会勾起味蕾的记忆，舌尖生津。

　　从前的街上没有奶茶店，也没有烤鱿鱼、炸鸡排。从前的街上，所谓的好吃的，要靠运气，也要靠季节。运气在于那时的摊贩是走街串巷的，此时嗅到的依稀甜味，可能是彼时推着架好铁桶的烤红薯小车短暂驻留时留下的味道。季节，在于冬天的山楂糕，夏天的蛋厂冰棍儿，仅仅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可以享用。和这些类似的，还有冰糖葫芦、糖炒栗子、酸梅汤、大碗茶，等等。

　　学校门口，尤其是小学校门口，那时还不知辣条为何物，总会有几个满脸风霜褶子的大娘大爷，两手抄在袖子里，端坐在一块破布或者一块纸袼褙前等着，等待放学后的生意爆棚时刻。这摊儿上没几样东西，麻糖和糖稀蛋儿是雷打不动的主打品，也许还会卖些铅笔转笔刀橡皮什么的，但那些永远没有带着甜味的吃食受孩子们欢迎。

　　穿过学校的小街，临近大西街的巷口就会有更多的吃食在等候。五香大豆和五香兔头总是要在傍晚的时分才会出摊，吆喝总是时有时无，买卖好的时候顾不上，人稀少了来一嗓子，八角花椒以及奇奇怪怪的调料混合出的香味，哪怕是在西北风呼啸的隆冬时节也聚而不散，循着这味道拨开围拢的扎堆儿人群，就瞅见一颗颗饱满绽开的蚕豆和酱色诱人的兔头了。

　　卖瓜子的总是推一辆自行车，后架上捆着半麻袋瓜子，也吆喝，“五香瓜子”，或者“广灵瓜子”。在没有城管的时代里，他们的游走显得随机而惬意，四大街和不仅仅限于八小巷的范围里，有时候兜兜转转，有时候固守一处，差不多麻袋见底的时候，也会对馋得流哈喇子的娃娃们大方一下，抓一把给孩子们品尝。

　　卖杏干儿的、卖花生米的、卖海棠果的、卖自己调的甜水水的，往往是在自家开的小卖部窗户前面，自行车还是主流座驾的时代里，当街摆张尺方的桌子卖点小零嘴儿，不挡道儿。这是坐商，犯不着吆喝，光顾的也几乎都是知根知底儿的街坊家小孩儿，有的时候也不论斤两，一两毛钱大概抓一把就得，多少没那么当紧。家长们往往会在翻兜儿的时候找出偷吃零嘴儿的“罪证”，尽管也总是劝说去副食商店或者五一菜场去买放心干净的，但是孩子们有孩子们的盘算，路来路过伸手拿一块尝尝的事，在那些地方，恐怕不行。

　　爆米花儿的和吹糖人的是行商，也是炫技。买的好坏不知道，反正总是能聚半道街的人。爆米花儿的家当比较多，一个被熏黑了的大铁罐、手拉式的旧风箱、小铁炉子、盛着金黄色玉米粒儿的口袋，在胡同里找一块宽敞地儿，支上炉灶，不紧不慢地生火拉起风箱，莫名其妙就会有人不自觉地用脸盆、面口袋排起队来。手艺人把大米或者玉米粒儿倒进铁罐里，一手拉风箱，一手握住铁罐一端的圆形摇把反复摇动，手艺人会紧盯手柄处的那块压力表，一手摇着手柄，一手或拉风箱，或用铁铲往炉里添碳，随着风箱的嘎达声，炉火明暗，映照着他黑乎乎的沧桑的脸，而围观的孩子们则是一脸的期待与兴奋。转动让罐子里的大米或者玉米粒儿均匀受热，温度持续升高，密封罐内的气压也随之升高，罐子上的压力表到预定压力，手艺人从火炉上提起烧得滚烫的铁罐，把罐头套在一个又大又长的布袋子里，脚底猛地一踹，一端头上的铁盖子就被打开了，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爆米花从食材变成了香喷喷的成品，一下子崩出来，都进了布袋子里。浅浅的一层米粒，爆完以后就变成满满的一盆米花儿，在岂止是物资、连文娱生活都非常匮乏的年代里，这就像是街头的魔术，不仅好吃，而且好看。好看的还有糖人儿，小贩们自行车上立一个木架走街串巷，木架下面有一个半圆形开口木圆笼，里面有一个小炭炉，炉上的一个大勺里放满了糖稀，木架上面有很多小插孔，可以插放糖人儿。糖人儿好看、好玩，吹糖人儿的师傅把加热了的糖稀轻轻一吹，通过揉、捏、拉、摁等动作把膨胀起来的长条儿糖稀变了形状，可以是牛羊猪马，也可以是西游记里的孙猴子猪八戒。在制作糖人儿的过程中，那时的师傅们就懂得让孩子们互动参与，一根长长的糖管子送到孩子们嘴边，小孩子们憋足了气，师傅们揉捏拉拽，小老鼠、小鸡、小狗、小猴很快就在双方的配合下完成了。

　　吹糖人据说列进了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这项传说是祖师爷刘伯温的手艺，现在已经很难在街市上看到。我最近几次看到，一次是在古都灯会，一次是在忻州古城专门设立的摊点上，还有一次，是在春节庙会上。街巷里、市井中的玩意儿，到了要保护的地步，也许是时代的进步，也许是食品的自然淘汰，也许，是手工业在社会化大生产的工业时代里最无可奈何的退市，这玩意儿要传承，不难，难的是，此时的孩子们，再没有了彼时围观孩子的心境，没了观众，演员还演个什么劲呢？动力没了，传承就变成了担子，扛的人沉重，看的人，也沉重。（任翔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