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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时节雨纷纷。看见一句诗，听见一句话，就浮现出一幅画面，几乎是我们的本能，这本能来自记忆，也来自想象，所以无论有没有雨，大雨小雨还是雨夹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这个节气来临，就有一个固化的样式存在我们的心念里。这样式既有画面，也有诸如清明的青团、端午的粽味、冬至的饺子一样，从味蕾到心尖的感触，人、景、服饰、食物，都是这样式的一部分，就像从赛博特恩星球坠落到人间的变形金刚，即便是散落如碎屑，泯然如破二手车，但当时机来临，便会有力量让你拼凑出整个魂魄。

　　整洁有序的街道不一定是你心目中的家园，车水马龙和高楼林立的城市不一定是你记忆中的故乡，只有一张嘴就原汁原味的大同话，才是一下子就找到归处的心灵慰藉。在规范文字规范语言的无障碍交流穹庐下，地方语言正从日常退后到点缀，也许某一天，还有可能被当做非物质文化遗产，需要保护和专门培养后人传承起来。就像大部分城里的孩子根本不认识农村田舍里那些留存的农具、基本玩不转风箱、扁担一样，今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会操着一口非常接近普通话的地方发音版的大同话来彼此确认，确认自己说的是大同话，确认他们都有点搞不明白含义的那些词组、串儿话、歇后语，是很老很老的大同话。抖音上、快手上，有很多专门说大同串儿话的小伙儿、姑娘、二老板、二大娘，专门说一些整理出来的大同话，“圪蹴、圪沓、圪丁、圪色（sa）”，这些从前只有小孩子才玩的游戏，如今是猎奇和带动流量的法宝，全网风行。

　　上海话的《爱情神话》，北京话的《情满四合院》，广东话的《七十二家房客》以及贾樟柯各式各样山西方言的《任逍遥》《三峡好人》《天注定》，在普通话已经成为我们生活工作中主流交际语言的今天，在许多角落里，人们仍然需要多彩的方言去填补内心深处的乡音需求。清远街大同潘家园的一隅，云海曲艺社每个周末的演出都几乎是满坑满谷，慕名而来尝个鲜的外地游客固然有，可长盛不衰的观众群体，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本地人听本地话，每天听还听不够？还得非要花钱听？这里面除了表演者的艺术造诣，还有一层，是可以听到久违的、提炼的、精髓的自己已经不大常说的——老话儿。

　　“听话不听音，放屁动脑筋”，大同话里的串儿话如果仅仅是逗乐儿，押韵顺嘴，就失掉了大同人经年累存的智慧，这智慧里有最朴素的认知，却以最市井的白话一语道破。这话是我说的，但我想，你也会深谙其味。

　　大同话并不是土话，很多音，很多词，不仅保留着古韵，还保留着古风。作家学者们从《红楼梦》《金瓶梅》《水浒传》里找到不少大同话，也许那些也并不是大同话，只是那个时代的通行词汇，但是如今还能保留下来的，大同话一定是沧海遗珠之一。今年春晚上姜昆说相声，讲到“入声”，用广东话演绎了一番，其实大同话里，一样有非常多的入声用法，可惜的是老大同人会说，但不一定知道这是古音，小年轻们已经在普通话发音的改良版大同话里，彻底忘掉了古音的老话儿。

　　什么是入声？简单说，就是读音短促，一发即收。大同人说“扑你的个猛”，那个“扑”，就是入声。普通话这个“扑”要发得字正腔圆平铺直叙气韵绵长，大同话就很干脆，一个发音就可以充分表达嫌弃、蔑视、厌恶等等的情感。很多的古诗词，名家朗诵的时候当然可以演绎得或慷慨激昂或如泣如诉，但其实，用大同话来诵读的时候，才似乎更有韵味。比如岳飞的《满江红》，“潇潇雨歇”“壮怀激烈”“八千里路云和月”，最后一个字的入声读法，听起来才更有悲愤难平的感叹。

　　我还听过一版大同话朗诵的柳宗元《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绝、灭、独、雪，这几个入声，音一出，就是我开头说的，看见一句诗，听见一句话，就浮现出一幅画面。

任翔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