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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有雪，春雪湿滑，地上存不住，黝黑的街面和飞檐上挂着些残雪的院落在雪景里宛若水墨，清丽，清冷。那天我走的街，是欢乐街。却不是从前的那条欢乐街。现在的这条欢乐街，是一个准备在鼓楼西街的串联之下，打算继续营造出来的古城老街旅游打卡地。靠北头和鼓楼西街相邻的位置上，新建起来的四合院已经成了型，走进去看了看，有一进的，也有两进或更宽阔的院落，有两个院子，居然还起了二楼，这在过去的欢乐街上，是不存在的，说不上应不应该，只是有点物是人非，或者说，雕栏玉砌犹胜往昔，只是不复旧模样。

　　有一个院子，北面临鼓楼西街的作了铺面，西面和同样在修复的万字街四合院茬上了，只好往里退了一截，空地里额外多了处直角的拐弯。索性做了面墙，镂空的扇面窗格前种了些藤蔓，居然有些园林小景的味道，是此行唯一的惊喜。

　　从前的那条欢乐街，也有不少四合院，抱厦门、抱鼓石、随墙门楼都有，大多是明清的风格，基础之上，各种立柱放在柱础上，梁枋檩椽搭建其上，迎街的隔墙是砖墙，抹灰，屋里的隔墙有不少是土坯的。会过日子的大同人，总是会有最经济实惠的法子来平衡里子和面子的拮据难题。

　　我小的时候总是听老人们管这条街叫“花露街”，开了蒙识了字，很确信他们说的绝不是大同口音的“欢乐”二字。后来听四牌楼晒眼窝的老人们扯闲篇儿，说明朝正德年间，大同富豪王龙拥有娇妻美妾多人，民间称为十二锦屏。府内日日欢宴、夜夜笙歌，十二锦屏个个浓妆艳抹，排列楼上，以示荣华富贵。乡间誉为花磊街，后来改称为欢乐街。这是和“凤临阁”搭桥的一个版本，毕竟，从欢乐街东拐往北没几步路就是九楼巷，当年真正凤临阁的所在之处。

　　两百来米的欢乐街上，出过一个曾经大同人都知道的品牌——“欢乐街熏鸡”。街北段儿路东，第一个院儿西房迎街开了窗，每天定量卖熏鸡，去得晚了就没了，所以最火的时候，那窗户底下总是能看见有人在排队。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前，这条街还没这么一号。“欢乐街熏鸡”是1993年创办的，创办人马义是回族，“清真熏鸡”是从内蒙古卓资山当地的熏鸡名家求教了做法，又结合清真的某些传统配方做出的大同独一份儿熏鸡。熏鸡好吃，但是在当时来说，二十多块钱，挺贵，所以我挺喜欢他家的熏鸡蛋和熏豆腐干儿，味正，还实惠。魏铁也住那个院儿，魏铁在云冈宾馆干了几年，自己在当时的新建南路上盖了一座大楼开宾馆，上世纪九十年代就有泳池球场的宾馆，算是很豪华了，可惜，最终他没坚持下去。那家叫“海通”的酒店，后来易了主，保留了一个“海”字，就是如今的“浩海”。欢乐街正在复建，如果可能，让“欢乐街熏鸡”还回到他梦开始的地方，我觉得，也是一段佳话。

　　“欢乐街熏鸡”的斜对过，有家卖酱牛肉的，味道也很好。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时候，欢乐街和鼓楼西街接口的地方是家菜铺，国营的，所以顺着街角拐过来，欢乐街北口路西的那几十米，总是汇聚了不少卖菜的小贩。夏天的时候，也有买西瓜、卖香瓜、卖杏卖李子的庄户人摆摊儿。顺着鼓楼往南的小南街是大街，土产日杂，副食理发，是坐商；欢乐街里，是小巷，那些赶着马车驴车自己卖菜卖瓜果梨桃的，是行商。人多的时候吆喝几句，并没有什么曲调，简单直白，什么品种多少钱，和我小时候听相声《卖菜吆喝》里的大贯口大相径庭，傍晚时候还有些挑剩的也不怎么精神的存货，也往往只有一句“包圆儿两块”，撮堆儿打发了事。

　　欢乐街里的中间还有一条胡同——万字街，欢乐街路西进，从北马市角和太宁观南街的中间出去，中间还要蜿蜒拐个小弯。蜿蜒的那个部分，有个小学校，小学校里有一间杂物房，和太宁观南街上的街道办事处通着，平时不打开。小的时候淘气，玩捉迷藏什么的总是爱跑到那个地方另辟蹊径，总被办事处的大人们嫌弃和追赶，久而久之，颇有探险之趣，成了对那条街最深的一点印象。

　　我有一个小学同学，叫尹锴，个子不高，胖乎乎的，他的姥姥家在欢乐街靠南口的一个院子里。尹锴是我小学说相声的搭档之一，废话、小碎话极多，和我另两个搭档侯小康和魏立宏的风格还不大一样，有点儿谦儿大爷的意思。那个时候，我们还是一起去少年宫的顺路伙伴，于是总在一起，他也多了回姥姥家的次数，让我在回贵儿寺街的时候，没那么孤单。

　　上世纪八几年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已经搬到南关住，但是看古龙的《欢乐英雄》，还是回想起欢乐街，后来我又搬回老院子的时候，还会路过欢乐街，匆匆走过。把欢乐当做街名，不管起初是怎样的机缘，总归是一种希望，希望人生喜悦，希望人间长乐。欢乐的街上，一定是笑靥堆绽，人生很长，人生也很短，长的时候，我们记得住与这街有关的一切欢颜时刻，短的时候，我们没办法陪老街一起走完它的前世今生。

任翔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