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壁古堡的平面形状与十六颗星所围成的奎宿轮廓竟然惊人的契合,而在古堡内部,与星座相对应的地面实物多达30余处,这令人不禁想到,这座古堡乃是对应古代星宿所建。
一 “我不相信这是随意”
许多记忆是找不到起点的。多数史学家认为张壁古堡始建于1600年前,是十六国时期后赵并州刺史张平建造的三百坞壁之一。我对此略有微词,我比较赞成张壁古堡创建于北魏太和八年(公元484年)的相关论证。这两个结论的时间差约180余年。
张壁古堡自诞生之初就是北魏的一个重要军事基地。北魏分裂成东、西两魏之后,张壁古堡归东魏统辖,后转归北齐。隋末唐初,张壁古堡成了刘武周的天兴国与李唐王朝争夺的军事要地。
往事越千年,古堡的军事功能渐渐湮没于历史长河之中,成为堡民们居住生息的寻常巷陌。走过了千年岁月的轮回,一代代古堡堡民传承着只属于他们自己的习俗。他们祖祖辈辈“祭星”,从来不问为什么。在堡民看来,人生于天地间,总要有所敬畏,“祭星”与其他祭祀一样,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张壁古堡地处中原内陆地区,却以祭奉可罕(可汗)为代代传承的宗教活动。堡民们这些习以为常的事让我这个外乡人颇感好奇,特别是对星辰的崇礼祭祀,仿佛隐喻着这座古堡与天地星辰之间某种无处不在的联系。
刚到张壁古堡时,看到一张航拍改绘的古堡平面图。这张图是天津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绘制的,图中的古堡是一个不规则多边形。传统古村落大多顺应自然地形而成,多为不规则形状,我对此并没有特别关注。但当我实地看完古堡的外围地形时,感觉这种不规则造型并非顺势而成,许多弯折点说不出什么缘由。
南门外靠西侧的堡墙有十米多高,呈一条弧线,看起来很流畅。这条弧线坐落于一片平坦的土地上,走向并不受地形约束。而南堡门东侧的堡墙则趋于直线且有几处明显折点,堡墙走向也没有受到地形限制。这座不规则形状的古堡一方面无规律可循,另一方面又流露出一种近乎于天成的随意。这种说法有点抽象,举个例子:一个幼儿在纸上胡乱画出来的线条与一个不会作画的成人所画出来的线条是有很大区别的。成人带着某种思维而图不达意的线条是笨拙丑陋的,而幼儿画出的线条带着一种自然、清新的稚拙,绝大多数人都能够分辨出来,辨识过程并不复杂,但很难用语言准确表达。在千年之前,在张壁古堡这样一个偏僻之地,投入数以千计的劳动力修筑高达四丈的版筑夯土墙,采用这么随意的线条,除非这个工程的指挥者是一位天才画家,否则画不出如此大拙至美的线条。在我的固有思维中,任何一个大型工程,除了满足它的实用功能外,在建造形式上必然会受到建造者的美学思想、宗教信仰、风水观念的影响,同时也会受到建筑环境的制约。而古堡这种布局究竟是怎样达成的?真的仅仅是随意吗?作为一名略通建造之术的土建总工程师,我大半生为无数工程画过线条,不曾有过这样的随意,也不曾见过这样的随意。这种强烈的疑惑在我心里埋下了一个结。
如果说发现张壁古堡的神奇布局是一个偶然,那么,存在于我内心的这个“结”则是促成这种“偶然”发生的催化剂。
那是一个春雨过后的早晨,堡里积攒了一个冬天的尘土被洗刷干净,街道、院落呈现出久违的清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解冻后特有的气味。我一边在堡内闲游,一边做着深呼吸。这种乡村气息是城里人感受不到的,长期居住在农村的人却已习以为常,只有像我这样在农村长大又长期离开农村的人才会对这种气息生出特有的情结。
二 发现古人留下的信息
贾家是古堡里的旺族,堡内最大的一条巷子以贾家命名。贾家巷的巷门很气派,在民居院落和窄窄别别的街巷中显得气宇轩昂。巷门上方有一间小房子,是古代管理里坊的人守夜用的。张壁古堡保留着古代“里坊”的形制,一个巷子就是一个“里”,过去晚上有专人把守里门,里门关上便和外界隔绝,没有里长批准,谁也不能随便出入,类似于现在的宵禁。
现在虽然里坊制的格局还在,但人们已不再把巷子称为“里”了,巷门也只是进入一个街区的标志,门轴、门闩的孔洞还在,大门已经没有了,不再有防御功能。走进巷子几十步远时,我突然想观察一下巷门里侧的建筑造型,于是驻足回望。里侧的造型与外侧几乎一致,只在侧墙上离地面两米多高的地方多了个小门洞。古代守门人上哨楼要先登梯子上到门洞,撤掉梯子,关闭小门,再拾阶而上到达门洞顶部的哨楼。后来我上去过那个哨楼,在哨楼上可俯视古堡主街和巷子,视野很宽阔,且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严感。
巷门洞口上方镶嵌着一块石刻匾额,上书“联辉”两个字,这两个字看似通俗,但我却似懂非懂,遂向了解古堡的郑广根老先生询问。郑老先生说,贾家巷过去住着张、贾两家大户,都是明清时期的富商,这两个字是乾隆年间张家刻上去的,大概是想表达两家共同创造辉煌的意思。这个解释似乎说得通。两个商贾大户互为乡邻,不斗强、不斗富,和睦相处,共创辉煌,把这样一种期盼寄予共同居住的巷子,既是一种博大胸襟的表达,也是那个时期的晋商精神。
如果倒退几十年没有互联网,即使这个解释不准确我也未必深究,毕竟“联辉”不像是意蕴很深刻的两个字。然而,在网上搜索时却给出了另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原来,“联辉”源于中国古代天文。二十八宿中有奎宿和壁宿,虽分属西方白虎和北方玄武,但首尾相衔。当一个地方观察到“奎壁联辉”的天象时,预示着这个地方文运昌盛,将会出秀才、举人或进士,是一种吉祥的天象。
二十八宿是中华国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内涵也非常复杂,我也只是在史书上看过一点,不甚了了。为了进一步解读这两个字,我通过互联网查找到古人绘制的全天星图,试图看一下“奎”“壁”是怎样“联辉”的。当我在北天星图上找到奎宿时,不觉为之一震,这个星座围成的轮廓似曾相识,稍微迟疑了一下,我的脑海里立即映出了古堡堡墙的影子!随即,我取出资料盒,找到那张之前让我“埋”下心结的古堡平面图。然后是极大的惊讶:刚才出现在我脑海里的猜想应验了,张壁古堡的平面形状与十六颗星围成的奎宿轮廓呈现出惊人的契合。难道这个形状奇特的古堡是对应星宿建造的?我反复比对,越比对越像,但还是难以置信,于是打开了地图软件,在搜索栏中输入“张壁古堡”。随着地球上一个小点快速放大,“张壁古堡”四个字与古堡的影像变得清晰起来。我把图像调到最佳辨识状态,反复辨别每一根线条。古堡平面图与软件里的影像是一致的,完全保留了航拍图的原真性,没有对堡墙轮廓做任何处理,只是把街巷道路和重点保护建筑进行了色彩处理。
我无法解释这种现象究竟是偶然巧合还是人为使然,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于是一边走神一边滚动鼠标,把地球重新缩小成一个小星。屏幕变成了蔚蓝的星空,一颗颗小星星在星空中闪烁。
我第一次对星空产生出神秘的感觉,一个已在我记忆中沉淀的信息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刚来古堡时,家住古堡的郑广根老先生带我参观古堡,当看到千年古槐时,他说堡里的老人称老槐树叫“六郎”,深通中国古文化的张颔老先生来张壁古堡时与几位老人在地上勾画了半天,说老槐树对应着南斗六星。后来我跟堡里一位79岁的老人刘天财闲聊,他也曾说到“六郎”的事,还说“六郎”怀里抱着的那棵柳树是他种进去的,已是50多年前的事了。他还跟我谈起了先秦、汉唐。我很奇怪一位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是怎么知道这些历史的,便直接发问于他,而他的回答很让我惊讶,说是1958年政府扫盲时上过识字班,从书上看来的。张壁不仅古堡神秘,这里的人也神秘。还有一位叫贾洪善的前任老支书,我见他那年他76岁,他向我说起李世民和刘武周在介休一带打仗的事来,两眼直放光,就好像他亲眼看到一样,活脱脱的……堡里流传着十八路反王刘武周的故事,源头竟然在他这里。他们都是张壁这片土地上的“神仙”,知道很多古堡的过去,我该去找找他们,进一步了解些关于“六郎”的情况。
三 老槐树下的追问
在老槐树下找到刘天财老人时,他正和89岁高龄的老寿星高吉下棋,大约是刚刚下完一盘,彼此正在争论谁是“臭棋篓子”。高吉老人是一个老顽童,大家都叫他老高头。他喜欢听我叫他“老哥”,论年龄本该叫“叔”的。高吉老哥也是我想要找的人,跟我很谈得来,旁边没别人时还会跟我八卦一下他的风月往事。听耄耋老人煞有介事地讲段子是一件极有趣的事,那可是他憋在心里几十年的秘密,想找到一个适合听他倾诉的人也不容易,毕竟在左邻右舍的古堡人跟前是不方便讲的。两位老人明白了我的来意,也不争棋艺高低了,一左一右侧过身去各自抓起自己的拐杖,使劲从地上站起来,一同领着我去察看60多年前那些被砍伐的老槐树的位置。
当年老槐树的位置现在还都空着,因为堡里的空间格局是在古时候形成的,老树都生长在公共空间里。张壁是一个很注重传统礼仪的地方,人们不会占用这些公共空间。我把他们指认的位置一一标注在古堡航拍图上。
在北宋皇祐四年绘制的《中国古星图》上,我找到了南斗六星,古槐“六郎”的排列与南斗六星的排列完全一致。我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不过兴奋还是有一点点的。我知道张颔老先生不仅是著名的古文字学家,也是一位古星象爱好者,对于中国古代星座他早已烂熟于心,我相信他的判断。之前我在《介休县志》中也曾看到过介休城有七棵古槐对应北斗七星的相关记载。但长期做技术工作让我养成一种习惯,凡事喜欢刨根问底,求证之后心里才会踏实。另一方面,我也想通过求证张颔老先生的结论,更深入地了解一下古堡。
这次求证并非仅仅证实了张颔老先生的判断,还纠正了一个严重的误传。在此之前,从各方面传至我耳朵里的是“六郎”生长在兴隆寺南面的涝池周边,而高吉、刘天财老先生给我指认的位置有两棵不在这个区域。“六郎”中的“老五”在北堡门里侧路东,“老六”在北堡门外侧路西。后来通过全天星图的比对,证实了高吉、刘天财老先生指认的位置是准确的。传错的原因有两方面:一是兴隆寺山门两侧旧有两棵古槐,人们误以为这便是传说中的“六郎”,但高吉老先生明确地说,山门两侧这两棵古槐不属于“六郎”,大约也不是同一个时期栽种的,树的个头比“六郎”略小一些。二是现在的古堡人可能没看到过南斗六星图,因而没有机会发现这种传说的错误。
真正让我全面揭开古堡与星座的对应关系,是因为下面一件事。
张壁古堡面积不大,从南门到北门240多米,东侧堡墙到西侧堡墙370多米,面积只有10万多平方米。堡里有160个院子,住满了也不过千余人。我来古堡时,堡里实际住着600余人,其他人嫌堡内拥挤狭窄,搬到堡外去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古堡,里面竟然有11口水井,我对此非常不解。我的老家在山西东部的农村,有三四个张壁古堡大,村子还算富庶,也不过有6口水井。山西多数地方是山地、丘陵地貌,村庄一般会建在较高的丘陵上或阳坡上,而水位又一般在沟谷之下,打一口水井要消耗很多财力人力。张壁古堡坐落在三面邻沟的土塬上,沟壑40多米深,堡里的人说这些井的深度为十八丈,井深显然超越了谷底。古堡人怎舍得如此破费,打下这许多的水井?
我跟古堡人聊起此事时,古堡人颇为自豪。他们说,明清时期堡里几户富商生意做得很大,看看乾隆时期留下来的张家老宅,就知道那个时期堡里的商人有多“土豪”了。到了清朝末期,时局动荡,义和团到汉口时,很多山西的商人都逃回来了,而张家在汉口的商铺不仅没有关张,还大大方方地为义和团提供了些资助,义和团送给张家一块“嘉会堂”的牌子,后来人们就把张家的宅院叫做张嘉会堂。张嘉会堂有前院、后院、左偏院、右偏院、后花园、长工院、车马院和私塾院等八个院子。
四 星光下的张壁
主街上曾有个“裕合成”商号,占据了半条红石街,早先也是张家的。本来是想了解水井的事,结果听到了更多关于古堡人经商致富的传奇历史。后来,我与一些研究当地文化的学者们谈到古堡人外出经商的事时,他们更多的推理是:古堡的军事功能失去之后,一些富商看上了这坚固的防御,选择搬到这里居住。清代早、中期,古堡里很多人外出经商,在外地发了财会回乡来办些公益好事,挖井、修庙、铺路、搭桥是商人们做功德的首选事项,多挖几口水井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了。
然而,这些看似合理的解释并没有完全解除我的疑惑。不久前的好奇让我发现了古堡与“奎宿”的对应关系,而此刻,我隐隐觉得这许多的水井似乎也隐藏着什么秘密。我满怀一探究竟的冲动又请来郑老先生,让他领着我察看水井的位置。
水井分布在各条街巷里。街巷大多很狭窄,除去两边墙根上蒿草占去的位置,中间踩踏出来的路面只剩下一米多宽。土路踩上去软绵绵的。很多院墙塌得很低,隔着墙就能看到院子里马车的辕子磨得铮亮,绵羊争挤着从木栏中探出头来向陌生人打招呼。村民们很热情,进了谁家都要让座递烟聊上一会儿,绘制水井位置的事倒成了捎带。
标注完成后,我如法炮制,又一次打开了古人绘制的《中国古星图》。当我在密密麻麻的星图中猛然看到与井位形状相同的星座时,我被古堡的神奇布局彻底惊呆了——以红石街为界,古堡的东边有三口井。而星图中正东方有一个星座叫做“心宿”,三颗星,其排列形状与井位完全相同;星图中正西方有一个星座叫“毕宿”,八颗星,其排列形状与古堡西边的八口水井相同。井位的分布与相对应的星座不仅形状相合、数量相同,方位也一致,这不能不让我感到惊讶,我甚至觉得有一点梦幻感!
发现水井分布的秘密后,我索性将古堡平面图放入全天星图中,将古堡的方位与星座的方位调成一致,对历史遗留下来的建筑物、构筑物进行了一遍系统梳理,结果发现了更多神奇的布局。地道内的天眼对应着星座,那个星座在史书中竟然也叫“天眼”;地道内的将军窑对应着星座,那个星座在史书中被称为“天之大将军府”;龙神庙对应着星座,那个星座是青龙七宿的“角宿”,即青龙的龙头;元代戏台对应着星座,那个星座叫“翼宿”,是“天之乐府”……张壁古堡与星座相对应的地面实物遗存多达三十余处,涵盖古堡的各类古迹,让人难以置信。
民间有句俗话叫“话说透不值钱”,这么一个让我兴奋了很多天的发现,几分钟内就可以说完。我深知信息时代的人们讨厌啰唆喜欢快捷,但我想要给读者讲述的“古堡天书”才刚刚开头,其星座背后隐藏的玄机实在不是几句话就能够说透的,而且很多玄机是我也说不透的。
从南北朝到现在,古堡历经千年岁月的剥蚀和无数次历史大变革的摧毁,仍有这么多与天象相对应的标志物保存下来,当年到底构筑了多大一个天地对应体系?我猜不到!有时我甚至想把古堡里的一些新建物拿掉,看看古堡的地下究竟还埋藏了多少与天象对应的遗迹。从南北朝时期一直到清朝中叶,每一个历史朝代都有与星座对应的标志物留在古堡里,在这个长达1200多年的时间纵轴上,是谁在操纵、谁在传承?什么力量促使他们传承这样一种奇特的形制?我同样猜不透!还有那尊尘封千古、享祀于千手观音之后的泥包铁神像,那座占据上风上水、位置显赫的可罕王祠……这些都给我们留下了无尽的猜想。面对这部奇特的古堡“天书”,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文字:王艾元
编辑:苏东峰
审核:马 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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